事情大概你已经知道了,在患上渐冻症5年后,彼得·斯科特-摩根在不久前去世。2017年,彼得确诊渐冻症,医生告知他只剩下6个月生命。不愿认命的彼得,决定借助科技的力量,成为“赛博格”(Cyborg):一种半人半机械的肌体状态。
随后几年,彼得通过身体造口等手术,以及运用人工智能,眼动追踪,语音合成,虚拟化身等技术,将自己打造成了“彼得2.0”。而他的离世,也将赛博格这个倍感科幻的概念,重新带回到人们的视野。
关于赛博格,本文无意谈论其历史与未来(最近相关讨论已经很多),而更想探究一个哲学问题,那就是:人机混合的边界在哪里?换句话说,在何种情况下,被赛博格改造后的“你”,还是原来的“你”,在何种情况下又不是。
万物忽生忽灭
在不少沉湎于哲学思辨的人看来,“忒修斯之船”的隐喻始终与赛博格如影随形,一艘船身上的零件如果全部更换一遍,它还是原来的它吗?一个人身上的零件如果全部更换一遍,“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我”。
倘若你把“我”定义为组成身体的每一个原子的聚合体,那么很显然,赛博格是对自我的颠覆——毕竟,你肉身上的诸多原子已经被另一批原子彻底取代。
但这么定义“我”,委实稍有偏颇,恰如佛法所说,诸法无我,世界上并没有一个稳定的“我”存在,因为即便抛去赛博格不谈,你的身体这艘“忒修斯之船”的很多“甲板”,也一直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悄然改变。
宇宙学告诉我们,组成你身体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早期宇宙某颗已经死去的恒星,你身体里的原子早于你存在,并将在你死后继续存在,“你”不等于“你身上的原子”。
事实上,“你”只是原子循环的临时聚合体,每时每刻,都会有很多元素从你身上分离,变成风中尘埃,也会有风中尘埃,进入你的身体。你身体里的原子时刻都在与外部环境进行交换,更新速度快到每年会替换98%左右。从你出生起,原子就不断进入你的身体,然后又迅速返回到这颗星球。
所谓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就是这么忽生忽灭,忽聚忽散。
举个例子,1955年4月18日,爱因斯坦去世,遗体被火化。他身体中气化的残余物化作一缕青烟,很快随风飘散到北大西洋上空。用不了多久,北半球上空每平方公里都会漂浮着大约380亿亿个曾经属于爱因斯坦的原子,它们将逐渐进入自然界的原子循环——也许,就在此刻,你的身体里,就拥有曾经属于爱因斯坦的原子——事实上,组成你身体的原子,没有一个是“新的”,它们都曾在某个古人的身体里出现过。
所以,倘若你把“我”定义为组成身体里每个原子的临时聚合体,那么被赛博格升级后的“你”,显然不等于原来的“你”,但这么定义既无新意,亦无意义。
大脑不是“图灵机”?
既然组成肉身的原子忽聚忽散,那么我们该如何定义“我”。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一个接近正确的答案是:“我”等同于“意识”,换句话说,在某种意义上,“你”等同于“你大脑里的860亿个神经元”。
倘若你认同这个答案,那么哪怕你把身体上其他所有器官都换成机器,只要大脑不换,只要神经元还在,被赛博格改造后的“你”,也仍然等同于原来的“你”。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彼得2.0”看起来已经是个半机械人,也没人会真的相信他是“另一个人”,因为他与“彼得1.0”共享同一颗大脑。
在这个定义下,只要意识在——哪怕是幻想中的“缸中之脑”,“你”也依旧是“你”。
倘若你认同“你”=“你的意识”,那么赛博格的“忒修斯之船”隐喻就是个伪命题,因为在可预见的未来,人类意识是不可被“复制”的。
有人会说不对啊,根据第一性原理,归根结底,人类的意识也只不过是一堆信息而已,既然是信息,就一定有办法让它换个载体。
但问题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作为全宇宙最复杂的事物,人脑对人类而言还是一个幽暗的黑箱,套用物理学家卢瑟福的话说,目前人类对于脑科学的研究类似于“集邮”,无非是看看做了A会产生什么外部效果,然后记录下来,再看看做了B会产生什么外部效果,再记录下来,仅此而已。人类目前对大脑神经元的连接暂时还没有一个以数学为基础的描述框架,21世纪的脑科学恰似600年前的物理学,处于极其低效粗糙的阶段,因此复制大脑的神经系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次,更重要的是,从第一性原理出发,至少在彭罗斯等部分学者看来,人类大脑可能不是一台简单的“图灵机”,而是涉及鬼魅的量子效应,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复制意识从理论上就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据不确定性原理,你不可能精确测定每个粒子的状态,包括位置和速度。如果人脑的意识只在神经元层面就能实现,并不涉及到某个原子的状态,那就用不上量子力学,但如果意识受到量子力学的影响,那么你就不可能通过扫描大脑的方式获取一个人意识的全部信息,因为量子尺度根本不允许你精确测量。
因此在大多数严肃的科学家看来,通过上传意识获得“永生”的想法尚属于遥远的科幻,人类离《攻壳机动队》和《黑客帝国》里描述的未来还相差很远很远——甚至是永远。在可预见的未来,关于赛博格“忒修斯之船”的隐喻将不复存在,因为船上始终有一块叫做“意识”的“甲板”,很难被机器替换。
这意味着,当赛博格对“人”的定义冲击到大脑这里,就会颓然止步。
这也意味着,无论技术如何发展,在可预见的未来,全身上下除了大脑都可能被机器取代的“你”,也仍旧是原来的“你”。
所以别怕,我们不妨让赛博格浪潮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作为先驱,彼得的生命停在了64岁,但赛博格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作者:李北辰(微信公号:鲸落商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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