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暴、谣言与趁热变现，抖音新规按下“冷静键”

随着监管和平台治理的成熟，近年来对诸多网络弊病的治理也日趋完善，比如对谣言、电诈、色情低俗甚至“开盒”等都有了比较明确的治理方案，但在黑白之外，仍有相当范围的灰色地带处于探索之中，对争议热点事件传播的即时管理即是其中之一，也是难点之一。针对这一现象，近日抖音公布《抖音社区热点信息和账号治理规则（试行）》。《规范》针对争议热点事件传播、热点当事人账号提出管理方案。具体包括，对事实暂不清晰的热点进行重点研判、规范其传播秩序，限制争议热点当事人“趁热”变现等。

热点事件是网络流量的重要来源，也是网民喜闻乐见的重要内容，在微博等内容平台上，“热搜榜单”甚至已经成为平台的核心内容。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热点事件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讨论和传播，一些风险随之产生。比如，一些事件初期真假难辨、事实含混不清，加上快速传播，导致真相披露滞后于舆论发酵，“反转”“翻车”的事件时有发生，甚至滋生谣言。事件中的当事人和相关方也被公众广泛关注和讨论，一些当事人面对过高关注承受巨大压力，甚至面临二次伤害。也有人为了追求流量刻意制造冲突、断章取义、伪造信息、蹭热营销；还有一些人故意营造冲突对立，博取关注不当获利，使“蹭热点”成为一门内容生意。

比如“肥猫事件”。一个21岁重庆男孩跳江身亡，最初网络传言称他遭“女友诈骗数十万元”；结果不到一月，警方发布通告否认诈骗事实，确认女孩没有违法行为。但在真相披露之前，女孩已经被骂上热搜，电话被打爆、住址被曝光，网络空间几乎成了审判场。

这些事件的始作俑者最终当然都获得了惩罚，但问题却在于，这些惩罚都是后置的，已经无法弥补内容传播过程中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这些事件暴露出的问题很明显，是舆论的偏激，也是对真相的漠视。热点未必等于事实，靠引发争议攫取的利益却是货真价实。真相来得慢，流量冲得快，即便有一半的网民发出质疑，其间却没有一个有效机制能够及时踩刹车。无论是监管和平台，都难以在真相未明之前就先行“定罪”，但等真相出来再进行惩罚，又往往为时已晚，各平台也屡屡遭遇“责任落实不够”的指责。

这其实不止是平台治理在面对的难题，也是整个世界和时代所面临的共同难题。主因就是社交媒体时代到来后，导致信息传播速度过快，参与人数过多，产生的声量过大，但辨别真假的能力却未能同步提速。

按照以往的处罚方式，面对争议问题，需要以事实为依据，如果要迅速处罚，就需要相关方面承担起辨别事实的责任与义务，但这其实不现实，也缺乏这样的实际能力。

在“肥猫事件”中，抖音或微博等平台要辨清真相，就需要拿出人力物力去进行现场调查。先不说它们有没有这样的精力和能力，即便有，每天那么多热点事件，哪些需要调查核实就难以抉择。事实上，“肥猫事件”的水落石出，最终也是警方切实调查的结果。但现实中，无论是平台还是警力，显然无法大量投入到这个领域中。

这就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监管很难迅速发挥作用的灰色地带。但相关方面又不能不作为，对争议热点事件和其中的当事人，仍需要规范和管控。否则，事件里的当事人可能受到二次伤害；本应承载多元观点的争议热点事件，会成为对立、偏激观点和谣言传播的场域；对平台来说，创作者用争议流量“趁热变现”也并不符合长期、专业的商业变现主张。

在这样的背景下，若想有所作为，就必须转换思维，进行治理创新。

5月27日，抖音正式发布《抖音社区热点信息和账号治理规则（试行）》，旨在进一步规范社区内争议热点信息的传播，加强对热点当事人账号及违规账号内容的治理，营造积极健康、平等友善的社区环境。

抖音方面表示，此次发布的《规则》是在有关部门的指导下，严格落实《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关于加强“自媒体”管理的通知》等法律法规和政策要求的具体举措。

这实际上表明此次抖音的试水虽然是出于主动探索，但也是处于既有政策框架之内，与监管部门的监管方向相契合。《关于加强“自媒体”管理的通知》早在2023年7月既已发布，明确要求平台压实主体责任，健全常态化管理机制；2024年4月，中央网信办启动“清朗·整治‘自媒体’无底线博流量”专项行动，剑指蹭炒热点、制造对立等乱象，为平台治理提供了明确的政策框架；今年4月，中央网信办启动“清朗·整治短视频领域恶意营销乱象”专项行动，又提出要从严打击恶意虚假摆拍、散布虚假信息等恶意营销乱象。抖音同时透露，《规则》制定过程中，还征求了法学、传播学、媒体等多方专业人士。

之所以说是“试水”，且集思广益，是因为抖音在《规则》制定过程中必须同时平衡多个方面的需求，既要满足监管要求，又要防范侵权，还要保障言论自由，要维护当事人权益，又不能“一刀切”屏蔽讨论空间。这是个高难度动作，日后必然需要在实践中持续调整很完善。

根据抖音新规，平台将对事实不清的热点事件启动“专项研判”，标记“存疑”“争议”等标签，告知用户可能存在事实存疑、证据模糊、观点争议等问题，提醒用户理性谨慎判断。事件传播阶段，将优先规范内容的真实性和情绪表达，限制煽动、引导对立的行为。

同时，对热点当事人也启动了“冷静”管理机制。一方面，要求身份认证并显著标识；另一方面，在事件高热期间，暂停直播打赏、电商带货等变现功能。简言之，防止“边热边赚”。其目的之一，是为了堵住那些刻意制造争议热点牟利者的生财之路。

另外，平台也初步试水“调查员”角色。抖音称将联合媒体与权威机构，不断升级“热点事实核实机制”，加大对涉及热点内容的事实核查。同时，平台将对有公信力的媒体、政务机构等权威信源突出展示标识，通过热榜、弹窗推送等方式，推动重要热点核心事实、重要节点等信息及时有序传播。《规则》提出，将鼓励扶持热点事件中权威媒体优质、深度、完整的报道，促进多元声音、深度内容的分发。

与以往的重事后惩处相较，《规则》的重点在于尝试建立一种刹车机制，目标是防患于未然。

抖音新规对整个互联网平台治理的探索意义和现实意义在于，尽管类似热点事件所引发的复杂效应源自社会系统问题，但作为发生地之一，平台正尝试将之通过平台自治加以解决，这属于平台自我治理的一种延伸和拓展。互联网平台作为民事主体，在其运营的网络空间内享有一定的自治权。

在此之前的太长时间，人们习惯了“技术中立”的说法。平台只是通道、只是工具。但现实是，平台早已成为信息主渠道，内容分发、言论热度、流量去向、社会影响等等，都决定于平台的规则和态度。既然如此，它就很难长期只做“看客”。

这种探索能否见效，需要时间和事实来进行验证。但就目前而言，它至少给出了鲜明的态度：争议热点不能无限发挥；当事人不能把争议当成变现机会。这种态度应该会对整个行业的态度有所带动：热度和真相之间，我们要站在哪边？

当然，最被触动的还是来自《规则》的治理对象，包括那些直接利益受损者，必然会找各种借口，采取各种变通方式进行自我升级，增大平台的辨析难度；也包括那些热衷“吃瓜”，容易“上头”的广大受众，要改变这种群体性喧嚣与浮躁，需要漫长的时间。

但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